
讀了lit1me的新作《我在上海做房東》,思潮洶湧。我想起那些年在島城租房的日子。
2002年秋,老闆的青島公司缺人手,我作為“親信”被外派到青島。很不巧,彼時因我跟我家先生正在熱戀中。
做好了來打打醬油就捲鋪蓋離開的打算,雖然喜歡大海,但當時並沒想定居下來,完全是過客的心態。
青島這座城,來了就不想離開。
公司給配了公寓,大套間的房子,家電齊全。房租水電一概不用我管,很省心且舒服的住了幾年。
辦公室窗外就是大海,中午下樓到餐廳吃了午飯還可以躺在沙灘上曬曬太陽。
”
謝謝你曾溫暖我
我真正的租房生活是從2006年開始的。彼時我們在家鄉的小城很好的地段買了房,我已結婚生娃,返回家鄉休息了一年多。許是放不下這座城市的碧海藍天,雖然我已不是一個人,但依然固執的非要回來工作。
原公司已搬到很遠的郊區,實在太不方便。我便辭了職重新找工作,同時找房子。
很順利的找到工作,匆匆上班了… … 只是還沒找到地方住。
在新公司上班第一天,我認識了我的第一個室友阿Sa,確切的說,是在快下班時我們才算認識。
她比較沉默寡言,我呢,因在陌生的環境,且是上班第一天。所以,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交流。
下班時,我正猶豫著何去何從,說來羞愧:不確定工作是否能穩定下來,手上又無多餘的錢,所以這個班上的實在倉促… …實在不行就先在公司湊合一晚再說吧,希望儘快找到合適的房子。幸虧是夏天,提著一床毛毯進公司的我並不引人注意。(這得多麼倉促啊…./(ㄒoㄒ)/~~)
同事們已各自散去, 一天沒怎麼言語的阿Sa,突然問我:“你今晚住哪裡?”
帶著一種被人看穿的羞赧,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我說:“噢… 還沒定下來呢…”
“不介意的話,你跟我一起住吧”未等我話音落下,她就很爽快的邀約。
或許怕我尷尬,她慢慢解釋“看你帶著簡單的行李,猜你可能還沒住處,我剛來青島的時候,也是借住在一個遠方親戚家裡,也剛找到住處呢… …”
許是同病相憐罷,我們很快熟識起來。同吃同住同進同出半月後,我找到合適的房子,搬出了阿Sa的住所。
自此後無數個日月裡,每每想起阿Sa就暖暖的,她的善良和溫暖早已住進我的心裡。
跟所有外地來青謀生存和發展的大學生一樣,除了年輕外,在很長的一段裡,我們都過著清貧的生活。
我們曾經衝著大海呼喊:我想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們也曾望著萬家燈火默默的期待:在這座城市有一盞燈是為自己而燃。
阿Sa 是做石材貿易的,跟我工作的交集並不多。後來我們都從K公司出來,因工作的關係,再也沒有同事過。
疏忽間,這段往事已過12年。期間我們都早已住上自己的房子,過上了十幾年前想要的生活。
不變的是,我們依然真誠而節儉。我們依然喜歡簡單的快樂。
跟以前一樣,定期約定一起爬山,看海,賞風景。
跟以前一樣,一起逛百貨,逛臺東,吃麻辣燙… … 當然也一起吃大餐。
陌生的城市,每天都會上演無數次的遇見和擦肩而過。孤單的角落,可能並沒有多少人會有時間和精力情感哪怕是耐心聽一個人講自己的或別人的故事。遇見已是幸運,成為朋友更是幸運中的幸運,成為可以互相傾聽的朋友則如同中了百萬大獎
這樣的朋友,我想把她請到生命裡。互相照亮,互相取暖。
(阿SA的故事, 前年曾在公眾號:一城山海 發過一篇《阿Sa在路上》,感興趣的可以搜來點開看看。)
https://mp.weixin.qq.com/s/iC8waa8_uMbjxbJVH-sc9Q
兩個傻大膽相遇
我的第二個室友,是個有趣的女孩。
我是在青島新聞網的“住在青島”上看到招租信息的,她是二房東。
晚上下班後, 按約定我到團島25路車終點站等她。打老遠就看見一個穿著短褲和T恤的女孩,很健康像運動員的樣子,衝我開心的微笑並打招呼。確認是自己要找的人後,走上前來拉了我的手就走。
我並非沒有防備之心,但她的熱情無法拒絕,一下子就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房子位於臺西四路的一個六樓。是套二無廳房,沒有電梯。她住的南間帶陽臺有衣櫥,也有電視,要出租的這間是北間。
屋子裡收拾的非常乾淨,乾淨的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張床,一個小床頭幾,和一個小馬紮。她說這間房裡原來什麼都沒有,這幾樣是她自己花錢買的,為了好租。
我不挑剔,只要人對了眼,第二天便住了進來。反正自己心裡沒底,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
我比她大2歲,她便叫我姐,我叫她阿芳。
我們共用廚房和廁所,因為下班回來就不早了,一般不開火。兩個臥室隔一走廊,關上門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後來她可能覺得我孤單,就請我到她房間看電視。她很開朗,我也不孤僻,所以我們很快熟識起來。
她是做物流的。公司總部在淄博,老闆為了發展事業在青島開了分公司,把她派了過來。
她有男朋友,據說是個當兵的,但已散夥了。
她家是農村的… …
她很機靈也很大膽: 在租這套房之前,她在樓下跟別人合租已經半年多了。不忘跟鄰居們打聽附近有沒有房子要出租。一聽說樓上要出租立馬跟房東租了就搬上來了,連中介費都省了。
我說: 住的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呢?
她說: 跟我合租的是個男生,之前還好,這不天熱了嘛,總歸不方便。
我詫異: 啊?是你同事吧?
她眨著大眼睛,說:不是,我也是在青島新聞網看的合租信息。
我大驚:你怎麼敢?
她很無辜的說:不是沒地兒住嘛?著急啊。約了見面覺得小夥子挺規矩的。咱們不也是第一次見面就合租了嗎?
我不知該說什麼,雖然我的膽子也大,見她一面就跟她合租了,但跟陌生男生合租卻從來沒敢想過… …
避免尷尬,我打趣她:阿芳,他是做什麼的?那麼長時間沒考慮發展發展?
她很開心的笑著:他跟我是同行兒,馬士基(MAERSK)物流的。我們平時各忙各的,沒什麼交集。相處的其實不錯,不過我覺得這男生有點兒小氣。
看我疑惑,她繼續解釋:下班後我去買飯,他有時會發信息讓我幫忙給他帶饅頭,但是從來不提給我錢的事兒… …
雖然不多,他也太貪小便宜了不是? 大家都是打工的。
原來如此。
她擅長交際,比較喜歡張羅,。租金水電一概都是由著她打理,我也樂得省心。
許是怕她心有芥蒂, 我並沒過多的講自己的事,更沒提到自己已婚,反正她也沒問。
那時的我,週一到週五忙的像陀螺,週五晚上趕火車回家鄉小城跟老公和孩子團聚, 搭火車就就像搭出租一樣。生活充實的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祝你幸福,傻丫頭
阿芳五官有北方女子的大氣和爽朗,屬於臉盤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也大的姑娘。剛滿25歲,花樣的年紀,性格又開朗。(相比較,我結婚有點早)
關上門,我把自己埋到書裡,世界便跟她隔離開來。 但依然擋不住她戀愛的氣息,她好像天天都在戀愛。
陸續帶回來的幾個男生都是海軍士官。她說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就跟軍人較上勁兒了… …
我笑笑,心想:或許是她心裡始終住著最初的那個軍人吧。 不好明說,就沒有點破。
有一陣她特別忙碌。
再去她的房裡,發現已組裝了成套的辦公桌,電腦,傳真等設備。才知道,之前的老闆將青島辦事處撤銷了。她可以選擇回淄博繼續工作,也可以辭職繼續在青島。她選擇辭職自己創業做貨代。這不,她自己找了船務公司,報關行,簽了協議上下渠道打點好,說幹就幹起來了。
聽她一陣竹筒倒豆子,我們看著對方,哈哈大笑。
是啊。每個人來到這裡的初衷並不相同,但留下的理由只有一個:終是捨不得這座城市和這片山海。
除了節假前例行走訪各工廠(她的客戶),偶爾海關驗貨需要跑黃島碼頭外,大部分時間她都宅在家裡。好處是山東的工廠都很仁義的,做熟了的客戶因為信任都願意繼續跟她做下去。加上她每個月的費用很低,所以日子過的順風順水。
她最終的男朋友是在一家國有銀行上班。我曾嚴重懷疑促成她最終確定下來的是因為她遇上的那次船務爆倉。
出貨旺季的熱門航線的艙位本來就稀缺,她沒有大貨代的優勢,出現爆倉甩貨也是必然的事。只是苦了她,來回往返場站幾次協調,貨還是被迫退倉, 除了繳納各種費用之外,還得跑去工廠各種解釋道歉。一週下來,她瘦了一圈。
她說,男孩是獨生子。男孩很喜歡她。男孩的父母也喜歡她。
她說,漂泊的時間很長了,需要安定下來。 男孩家裡在繁華地段已買了房子,交了首付。他們每個月按揭就好。
她說,她家雖窮一些,但她有自己的底氣,並不怕高攀。
她還說,她不是個好女孩,談過多次戀愛。
我說,我只談過一次戀愛,就結婚了,豈不是很乏味?
她很詫異:怎不見你跟老公在一起?
我說:我們是週末夫妻。
她便後知後覺,恍然明白我每每週末坐火車回家的緣故。
更多的時候,我是一個傾聽者和見證者。看著他們出雙入對,看著她跟他約了去買鑽戒,試婚紗… …但我不會羨慕她,因為她有的,我都有。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我會接受他們的邀請,像孃家人一樣去她的婚禮現場,見證她幸福的時刻。可終歸是因為一段插曲,沒有去成。
一次交電費,她發現家裡的電錶好像跑的快了些。每個月需多交出幾十塊錢。
她有意無意來我房間找我玩,不時瞅我的床底,似是在搜索… … 她的心思, 瞞不過我的眼。她或許疑心我用了某種耗電的電器?只是不好明說罷。
我心裡直笑:我連簡易衣櫥都沒有買,只將好看的布料鋪在床頭櫃上,擺上一瓶花做裝飾。牆上幾個釘子掛了用塑料袋套起的幾件稍值錢的衣服… …當然,釘子是原先就有的,也並不是我砸上去的。 床上只有簡單的藍色格子的單人床單,還是上大學時學校裡發的,也蓋不住什麼。床頭是一摞書,床底只有兩雙鞋子,一雙皮鞋,一雙運動鞋。對了,我腳上還有雙拖鞋。
這個房間冷冰冰的像驛站,依然光禿禿的,一眼見底,說是家徒四壁也不過分。隨便看去,不必遮遮掩掩!
其實,我有些生氣。
我很想跟她說:並不是我的緣故。我的房間裡屋頂高高只懸著一枚十幾瓦的電燈泡,連一盞檯燈也沒有。
我很想跟她說:你現在家裡辦公,電腦,傳真,電視甚至音響… 增加了這麼多的電器就是原因。
冬天,屋裡沒有暖氣,我也沒用電褥子。你的房間暖意融融,我卻面對著窗上厚厚的冰花,邊搓著手呵氣,邊拿著刻刀在冰花上雕刻出自己喜歡的圖案… … 我其實也怕冷,只是不想多說。
此外,我想起她每天都在家開火… …. 而我,一月開不上一兩次火——我們依然是按以前約定平分水電煤氣費,但我從未計較過。
彼時我的外貿業務已有起色,底薪加業務提成也算高薪了。完全有條件換個好點的居所,只是珍惜這短短的相遇,確實也喜歡她直爽的性格。
我向來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但因她疑我,心裡便不由得小氣起來——這種感覺我很不喜歡。
終歸沒有將以上的話說出口,我可能精神有潔癖。
我得趕緊找房子,搬出去住了。因為她快要嫁人,而我的老公也要調到青島總公司。
一切懶得解釋,清者自清。
依然默默的祝福她,希望生活善待於她。但我終於沒有打開心結參加她的婚禮。
此身安處是吾鄉
我的運氣相當不錯。
那個週末太陽特別好,老公已來青島。週一正式在青島總部上班,我們便一起找住的地方。
我們手牽著手從團島開始沿著棧橋一線一直往東,走到大學路。我提議一起去逛逛看。
過了東方飯店(前年拆了)和立交橋(現在也拆了)在卍字會紅色宮牆外面,我背靠著那個著名的路口——大學路和漁山路的交叉口。伸開雙臂,左後方是漁山路,國立青大的遺址(現在是海大老校區)和小魚山近在咫尺。 右邊便是大學路。
我說:我想住在這裡。這裡有山,有海,有紅色頂的房子… …海風吹來彷彿夾雜著著濃濃的文化氣息。我想:想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就是這樣的吧?
對面挨著工商銀行網點,是並排一列德式洋樓,底下這層就有一間小小的房產中介。
只可惜,已是午飯時分,可能中介老闆吃飯去了…. 我們正打算先離開找地方吃飯,回頭偏巧遇到一對中年夫婦來登記房源!真真天助我也!
一個月800元,押一付三,一拍即合。關鍵是還省去了相當於一個月房租的中介費。
我們如願住進了龍口路一處德式洋樓的副樓。一樓帶閣樓很安靜,有公共的小院。
三十幾平的房子,足以安放床和一方書桌而綽綽有餘。有獨立的MINI的廚房和衛生間。最大的亮點是閣樓,半封閉式的,全部用木材裝修,很是敞亮。有固定的梯子可以上去,坐在閣樓上,透過房山的小窗看夕陽,或者看書都是極好的。
出門五分鐘就是海邊,許是因國立青島大學舊址的緣故,周圍遍地是名人留下的痕跡。在魚山路,海大1號門對面的西面有童第周、陸侃茹馮阮君夫婦、束星北故居, 黃縣路老舍故居,稍遠的福山路上有康有為、洪深故居… …. 如果想運動,可以去海大的操場或球場… …簡直不要太完美,明知道雨季時瓷磚的地面潮溼的能抹出水來,衣服好像永遠也晾不幹,被子潮溼的要長毛….但這樣的地腳兒和房租,尤其是美美的閣樓,讓人無法抗拒。
極簡生活有個好處,就是搬家毫不費勁。我從團島搬到新居,收拾行李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簡單的衣物和書籍,幾乎是拎起來就走——其實原本也沒什麼東西。
床上換了新床單,桌子鋪上簡單的桌布。這處德國小洋樓的副樓(附著在主體側面)稍稍一佈置,一個溫暖的小家儼然已成規模。日子很快踏上了軌道,不同的是室友變成了我的老公, 要一起走一輩子的人。
我們就在這山海之間住下來,不打算再搬家了,除非自己買了房。
房東蠻通情達理的,不會無故前來騷擾。每個季度我們只需把租金按時打到他們賬上。
美中不足的是,屋子裡的空調從住進來就只是個擺設, 每次打開正常運轉,但並不會降溫或者升溫。跟房東說了幾次他們都不在意,也沒有找人修理。好在到青城冬暖夏涼,我們年輕正是打拼的時候,不必圖享受。一切都能忍受,也並不會覺得苦。
生活的煩惱和職場的紛爭在生存面前,永遠微不足道。而周圍的好環境,會讓人忘記很多不快。我們便在這詩意的環境裡苟且,奮鬥,賺錢, 省錢… …不覺過了兩年多, 在2009年買房的心願終於達成。幸運的是,恰好趕在房價暴漲之前。
今年夏天,是我們搬進自己家的第九個夏天,一家三口吹著空調吃著西瓜,看著窗外不遠處的那片青蔥的山頭已然高樓林立,千家萬戶。感嘆時光荏苒,也感慨世事變遷:
說到跟阿Sa一起的日子,說到跟阿芳合租冬天沒有暖氣滴水成冰,窗上結了厚厚的冰花… … 我一邊搓著手呵著氣一邊拿著刻刀在冰花上雕刻喜歡的圖案,也說到在德式洋樓裡的潮溼的地面,曬不幹的衣服,長毛的被子… … 那些痛並快樂著的點點滴滴,以及喬遷新居後那些燕子築巢般的日子。
驀然覺得:房子只是臨時居住的場所,名人故居之所以不同,只是因為住過的人在裡面做過的事,度過的時光曾賦予了它生命的鮮活和厚重。
我們住進了自己房子,其實既是房東又是房客。人生和房子的壽命都是有限的,我們終其一生可能會輾轉於不同的房子裡,房子不一定等於家,也有可能是“旅館“或“驛站”。但一所房子一旦有了家的基因,就變得溫暖起來。因其承載了家的記憶而有了傳承的意味,變得有所不同。
“那麼,什麼是家呢?” 我笑問女兒。
女兒長大了,聰明又乖巧。她說:“你們兩人在哪裡,我的家就在哪裡。”
我說:”此身安處是吾鄉。等你大了就會懂得。”
老公忍不住調侃:”境界可不要太小了,四海之內皆是吾鄉。”
我笑了,說:”我不貪心。我只要這山海城,和我們仨。”
他便也笑:”恰好,我也一樣。”
小時光大視界
讓大人帶孩子一起見識世界
本文封面圖來自插畫師毛毛
閱讀更多 小時光大視界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