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對鄉村夜晚映像最深的就是停電，停電的瞬間，整個村莊都陷入一片無端的黑暗之中，讓幼小的我很是恐慌，而最終消除這種黑暗感受的，就是那一盞盞昏黃的煤油燈，用火柴噗哧一聲點燃了，便有一團微弱的火苗躍出，隨之一片昏黃的燈光，便像夢一樣暈染開來，這樣的燈光伴隨著我走過了童年無憂和少年夢幻，也給我的童年和少年升起了一縷忽閃忽閃的夢想，泛著柔和的光，恰好黑夜的眼睛，時不時的眨動，經由那扇老舊的窗戶傳出，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偷偷窺視著漫無邊際的黑夜和那個遙遠的未來。
八十年代中期出生的我，自然有過煤油燈下的生活的經歷！小時候，村子裡任何家庭都有幾隻烏黑油汙的煤油燈,味道嗆鼻難聞,通常都放在牆角窗戶不起眼的地方,停電的時候才提出來小心翼翼的點著,生怕弄髒了手！在幼時記憶中每個停電的晚上，村莊的黑夜都是被煤油燈和蠟燭點燃的。那時候的蠟燭很貴，一支五毛錢，又不禁點，而一斤煤油才兩塊五，要用好久，所以煤油燈才是主角。鄰村有一家供銷社，門背後放著一隻黑糊糊裝煤油的大鐵皮桶，一進門就能聞到很濃的煤油味，我常常手裡緊緊攥著大人給的幾塊錢，提著瓶口拴繩子的玻璃瓶去打煤油，並用剩餘的幾毛錢買幾顆水果糖，一路走一路吃，童年的夢想在那時就是以後長大能多吃幾顆水果糖！那時候，如果碰到停電，家裡的煤油燈在天黑盡之前是不會點亮的，在哪間屋做事，燈就跟到那間屋，從一間屋走到另一間屋，母親總是小心的輕移腳步，一手舉著燈，一手張開手掌護著燈芯，像是護著一件稀世珍寶，以免被風吹滅。暗淡的煤油燈下，父親教會我們將手指對著燈光在牆上比劃，小貓小狗等動物的影像便在對面牆上活靈活現的顯現出來！
根據村裡老人說，我們村85年才通的電，直到現在，他們還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村子裡的狂歡。當電工把所有的線路都裝好，全村的人都焦急地等待那激動人心的一刻，就像盼子心切的人等著一個新生兒的降生。突然，一下子，整個村莊都亮了，亮的耀眼，以至於讓以前囂張跋扈了無數個夜晚的夜色知趣地退出了很遠。村裡如同過節一樣的熱鬧，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在各家各戶跑來跑看燈。爺爺說，那一天，村裡每家每戶都讓電燈亮到深夜，有的甚至於亮了整整一個夜晚。
那時候，鄉村的燈光是鄰里之間的熱鬧與和諧；鄉鄰們吃過晚飯後便去村邊的大柳樹下乘涼，附近的人家便會把他們大門口的燈打開。所以，每晚村邊大門口的燈便成了鄉村最亮的一盞燈，男人就著菸頭談論著莊稼收成，女人們掐著草辮拉著鞋底家長裡短，孩子們則結伴瘋跑，大貓小狗們也不甘寂寞，叫聲此起彼伏，在月光下自由地撒歡，整個村莊和諧而歡樂，瘋跑玩累的我撒嬌的坐到爺爺懷裡，似懂非懂的聽他們講這個村莊的古言，這個村莊的人事……
那時候，鄉村的燈火是溫暖的，這種溫暖與燈火的溫度沒有關係，而是來自燈火下歷歷在目的溫暖場景； 一村人在夏夜裡門口燈下的歡聚，想念在爺爺那間老屋裡燈下的成長，燈光下兩個相對的人影,一老一少,祖孫二人，我爬在炕頭邊上做作業，這兒離燈光最近，爺爺坐在炕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煙鍋，在旁邊守著我,守著燈火,從小學守到初中，直至畢業去鎮裡上高中，守出了一段祖孫相親相敬的深情記憶。所有對曾經成長中最美好的懷念都從燈光下這溫馨的畫面入手，隨著內心情感的波動，時時泛起歲月的漣漪！
那時候，鄉村的夜晚在野外是很少看到燈火的，但是夏季卻是例外，村子附近每家的果園都有看園的燈火，燈火點破了夏夜漫長的孤寂。每年的夏夜，我都會和爺爺在自家果園旁的小屋掛起煤油燈，兩個人剛剛能躺下的泥牆小屋，爺爺用麥秸杆編的簡易簾子，剛好遮住風雨，在橘黃色燈光微弱的照映下，小屋顯得像自家的老屋一樣的親暱，而我親暱的躺在爺爺懷裡，沉沉睡去，留下爺爺為我驅趕蚊蟲的身影！睡前爺爺都會將煤油燈的燈芯壓到最低狀態，將外面的一切都交給夜色，這一點點燈火既不干擾我們酣暢入睡，又可以警醒外人果園裡有人看守。如今為了生活奔波的我已經很少有時間去那間老屋陪陪曾經伴讀我的爺爺，而坐在陽臺前的我，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慘白的日光燈下總覺得缺少了昔日那份滿滿的溫馨, 曾經天天有人在身邊噓寒問暖的聲音就這樣漸行漸遠！如今果園已經荒蕪改種其他，旁邊的小屋屋頂也早已坍塌，用手觸摸斑駁破敗的外牆，猛不丁從炕洞裡奔出幾隻安家落戶的流浪狗，提醒著你這裡早已經是物是人非！
鄉村的燈火在冬季是最溫暖人心的！這個時候的燈火將忙碌了一年的人們召集在溫暖的燈火下，將一村子的暖聚在了一起——辦社火耍秧歌！鑼鼓喧天中，人們在路邊燃起了篝火，打起了各式各樣的彩燈，全村男女老少親戚朋友都積極參與進來！在傳統的燈火下享受人間最淳樸的人情味！如今的村莊，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冷清了，天一插黑，多數的人家都已經關門閉戶，去守著電視機了，村子裡的燈光相比以前一下子黯淡了許多，抬頭仰望，昔日村莊那一束束充滿了靈動的家家燈火，此時顯得是那麼死板，那麼規矩，是的，城市的霓虹燈吸引了我們的目光，同時也勾起了我們內心無底洞似的慾望，年輕人都總覺得城裡的燈火遠比村裡的燈光好看、敞亮，窮其一生之力進入城市，我們在盡情享受城市中霓虹燈炫目多彩的同時，也會無端的迷失自我，會發現城市的燈光是堅硬的，是缺失人情味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當初奮鬥的熱情都已經消失殆盡的時候，會不會有一份難言的思念和寂寞襲上心頭？會不會想起一村人夏夜裡村口燈下的歡聚？會不會想念在老屋燈下的溫馨？會不會懷戀一大夥人圍坐麥場一起幹活吃飯聊天的熱鬧場景？會不會想起夏日夜晚村外果園裡的那蛙聲一片？當每年的春節如期而至，當你終於結束一年的奔波，踏上回鄉的路程時，不管路途多麼遙遠擁擠，夜色有多麼寒冷，當你遠遠地，看見老家村子裡隱隱透出的燈光，還有那偶爾的幾聲狗吠，就知道夢中的村莊還醒著，你那一顆在外面疲憊堅硬如鐵的心，會霎間被那星星點點的燈火溫暖並融化掉，並伴隨著一種熟悉的，鹹鹹的，溼潤的東西模糊了你渴望已久的視線。
終有一天，久遠的村莊會和它的古言一樣，抵不過歲月侵蝕，你我夢中的村莊會漸行漸遠，而伴隨你我成長的那些鄉村燈火，也會消逝在我們的視線裡，想到此，心中不免覺的有些黯然失措。也許我們會把故鄉的老屋深藏於心，讓那盞永不熄滅的燈火，時時溫暖、慰藉你我的心靈，並提醒你我，蒼茫天地之間，只有那束鄉村的燈光之下，才能讓你永遠想到家的概念和意義。
閱讀更多 西村拍客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