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有特別長久地流連和陶醉在明星小S的角色裡。一旦需要進入,她投入得徹底,而一旦結束,她離開得也迅疾。
她決絕地區隔屬於徐熙娣和小S的兩個部分。而這分裂的兩半和兩個自我,長年在同一個身體裡自反,同時也互相倚靠——有時候,普通人徐熙娣反對小S,有時候,明星小S會「殺死」徐熙娣。一半時候,大膽張揚的明星小S為膽小不自信的徐熙娣實現人生的奇幻漂流,而更多時候,鬆弛、懦弱、低慾望的徐熙娣,在為置身高慾望、高強度、高戲劇化名利鬥獸場裡的明星小S,提供來自日常生活的最綿長撫慰。
文|安小慶
攝影|高遠
化妝|貽亭
髮型|亞歷
分飾兩角
中年婦女徐熙娣退場,女明星小S登場,大約需要兩個小時。
9月19日,臺北天氣晴熱。最強颱風「山竹」的邊緣在前一晚掠過後迅速離開。今年40歲的徐熙娣女士,在這個週三的上午要按照開學時的報名順序,前往小女兒的幼兒園做一日「愛心媽媽」。
這個上午,「愛心媽媽」徐熙娣要協助老師幫助游泳課後的小朋友們吹乾頭髮,還要給整個班級的小朋友講一個繪本故事。
兩個小時後,結束「愛心媽媽」日程的徐熙娣和3名工作人員,坐車趕到位於臺北東區一個地下車場部分空間改造的攝影棚。在這裡,媽媽徐熙娣變身明星小S。
在化妝和換裝完成前都不對外開放的休息室裡,一個H形的掛衣架被放置在狹長空間的最裡面。猶如每一個和變身相關的神話那樣,這個轉變首先是關於衣物的改變。
「我今天穿了一套休閒服過來。」已經換好一套合身條紋西裝,腳上是某著名紅底細跟高跟鞋的小S,從化妝鏡前起身帶《人物》雜誌記者走到掛衣架前。她用手指掀開一件幾乎洗到發灰的寬大粉色T恤,露出一條爬滿黑貓圖案的絨線睡褲。
「這也太睡衣了吧。」聽到《人物》記者的感嘆,她辯解道,「可是這件很可愛誒,我還自己修過,因為我很在意這件衣服,買回來把領子剪大了,不會卡到這邊。」她隨即用手做了一個卡住脖子的動作。
該上場了。
高低錯落的打光燈包圍下的黑色幕布,猶如某個黑白電影時代的場景。當頭頂的光打下來,在幾乎只有不同灰度的黑與白裡,她冷色調的面部肌膚,強光下略微下垂的嘴角和睫毛形成的小小陰影,竟讓這位過去20多年來一直以綜藝主持人和諧星身份出現的女明星,有一刻極像默片時代的古典女星。
但這一刻很快被她的嘟嘴、大笑、快速踢起的右腿或者吻向姐姐大S的動作所打破。在姐妹倆的正前方,工作人員按照事先確定的一份合約細節,擺放了一面狹長的全身鏡。每當她們做出一個動作,即刻就能從眼前的這面鏡子裡,反觀到那一刻的自我鏡像。
這一刻,她扮演的角色是明星小S,在鏡頭前嚴格地管理和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但她其實做不到像大多數同行那樣嚴格地監控作為明星的形象輸出——她不會走到攝影師的電腦前一起翻看此前拍攝的效果,她的經紀人和助理也並沒有像姐姐大S的工作人員一樣全程在旁拍下樣片,在等待下一輪拍攝的間隙,迅速挪到大S身邊給她過目。
在此前一週,收到兩份採訪提綱的兩位經紀人,也做出了幾乎和各自藝人性格相吻合的反應——大S方面給回一份多達25條的採訪名單建議,而小S方面只是建議去掉一個在她們看來不合適的外圍採訪對象。
這種鬆弛,在拍攝現場逐漸開始不受控——即使是在第一套和第二套服裝拍攝的半小時間隙,她還是重新換上粉色T恤和黑貓睡褲出入於影棚和車庫。她也是那天唯一一個穿人字拖來工作的人。
拍攝雜誌照片,被小S稱為自己最享受的一個時刻。其他時候,無論主持、出席活動,還是演戲,她都覺得「壓力有點大」。
「每次拍雜誌的時候我就是覺得自己好自在,我就是一個天生的巨星,你就是可以把小時候所有在房間裡面演的戲,跟很不要臉的表情,盡情地發揮在雜誌上面。這是我最enjoy的時候,那一刻照片出來,都覺得自己,哇塞,太像巨星了,怎麼可能會這麼美?然後就會發給我老公看,說baby,快點,快點,你看我多正!」
但只有包括她在內的不多人知道,沒有變身成「巨星小S」前的徐熙娣,有多麼的「窩囊」。
「我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知道,離工作比較遠的時候,譬如說我還在化妝,態度都會很輕鬆,或者收工之後輕鬆的樣子他們都看過。可是隻要我開始緊張的時候,我就會有一種很窩囊的表情出現。」
「窩囊」表情出現的直接徵兆是淚溝開始明顯。於是工作人員開始說她,「你那個窩囊的臉又出來了!你真的是我看過雙子座的女明星裡面最窩囊的!」
「真的嗎?劉若英不會像我一樣上臺前緊張嗎?楊丞琳不會嗎?」她每一次都會像第一次一樣,追問他們合作過的藝人,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沒有像你這麼窩囊的」。
可是等到攝影一開始,「那個窩囊的感覺就會跑掉,自動知道要怎麼表現自己,可能是老天爺賞飯吃。」
窩囊、緊張的徐熙娣和知道「怎麼表現自己」的明星小S,就這樣在同一個身體裡共處了20多年。
事實上,更早的時候,小學三年級以前,她已經習慣和兩個角色、兩種身份共處。那時候,她喜歡躲在奶奶家銀樓的閣樓上自己玩:「演很完整的一整出老師和學生的戲,真的落淚說,老師,對不起,然後自己打手心打到哭。在沒有人的空間,我就是大大方方演得很投入。或者是我媽煮了一鍋粥,我放學回到家發現家裡沒人的時候,我就覺得太好了,我就會盛一碗粥,開始演家人都死掉了,然後開始哭。」
有時演著演著,姐姐或者母親突然闖入,她會覺得「好像裸體被人家看見一樣」。姐姐徐熙媛會罵她,「徐熙娣你瘋了。」看上去很分裂,但一個人的時候她依舊「演得很瘋狂」。
「對,(很分裂),但我就是很喜歡扮演,很喜歡一人分飾兩角。」

輪流上班
一個月前,《人物》雜誌第一次見到小S是在北京大興星光影視園的一個錄影棚裡。
這天下午是蔡康永和小S繼兩年半前結束《康熙來了》錄製後,首次合體主持的新節目《真相吧花花萬物》的最後一集錄制。節目組請來趙正平、沈玉琳、瑤瑤等4名過去在「康熙」最受歡迎的老咖。與此前錄製的四五期節目相比,「康熙」老咖的到來,讓節目監控室一直充滿巨大的笑聲。那一刻,現場的嘉賓和場外監控室的人,都有一種重回「康熙」的錯覺。當然,那也是整個節目12集裡小S最自在的一期。
一個月後,小S在臺北工作室裡,很直接地告訴《人物》記者,「最後一集確實是讓我有覺得好玩,但也沒有一定要『康熙』合體,復刻一個『康熙』這樣的想法了,不會,完全不會了。」
她似乎一直隨身攜帶一隻靈敏而又堅定的按鈕,當按鈕摁下,顯示「結束」時,她會毫不留戀地離開之前她還在以明星和主持人身份所流連的幻境。就像《真相吧花花萬物》錄製完畢,當工作人員問她此刻最想做什麼時,她沒有一秒考慮,答道:此刻,就想,回家躺平。
「回家躺平」是路人徐熙娣和明星小S的最大夢想交集。即使是在兩年前錄製最後一集《康熙來了》的那晚,她也曾跟當時的製作人李國強請求,「可不可以乾脆就不要錄我們最後的那一集,直接等嘉賓來錄完上面兩集就收掉好了?」
李國強記得,當時旁邊的蔡康永聽了說道,「徐熙娣,都已經最後一天了,你到底還想鬧到什麼時候?」
回憶那天的對話,小S依舊皺眉說道,「我就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多留在那個節目。所以真的是一收工回到車上就覺得爽快,然後完全沒有再想它結不結束這件事情。」
她記得,最後一集,影棚熄燈了,她和蔡康永手拉手穿過大門走回後臺。一回到休息室她立即換衣服,「我說康永哥,拜拜,我要走了,他說好,拜拜。」
事實上,這個想要回家躺平和飛速離開錄影棚的小S,在過去15年裡一直存在。《康熙來了》製作人之一的B2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小S,「這是她的習慣啊,她一進來就會說想回家了,如果哪天沒有聽到她碎碎念,反而不習慣。」
「康熙」每集的播出時間是45分鐘,每當錄影超過90分鐘,小S便開始坐不住,她會在桌子下面「捏蔡康永的腿」,讓他知道自己很想做ending,有時候她會說「好了謝謝大家」,蔡康永就說,「嗯?謝什麼,我還沒問完。」
於是,那個一進錄影棚就嚷著早點錄完回家和一錄完就迅速離開的徐熙娣,與《康熙來了》中那個號稱是「蔡康永手下一條狗」的主持人小S,產生了巨大的張力和落差。
在節目裡,她坐過馬英九的大腿,剪過費翔的胸毛,關懷過李敖的前列腺和連戰的內褲顏色,創造了「新鮮肉體」和「鮮肉」等後來廣為流傳的詞語,並在電視裡「暴露對美女的刻薄,對猛男的貪圖,那肆意於雄性肌肉的上下其手,不正是她代表東方女性出了一口怨氣的方式?這數十年甚至百年的偽裝與允許,只有男人可以做的事,S大剌剌地幹給你們看。」 (著名電視製作人詹仁雄語)
2004年1月第一期《康熙來了》邀請了李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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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期合作者B2看來,小S是「大家所知道的典型的臺上、臺下完全兩樣的藝人」。
「當面對鏡頭,把她丟上去,你需要她比較認真或是瘋狂地幹嘛都可以,但她只要一離開攝影棚,她就是另外一個人。她比較害羞啊,比較想回家睡覺這種,就是完全相反的個性。」
而與節目中先鋒、狂放、大膽、自信的表現相反,幾乎所有受訪者都提到了小S的膽小和不自信。
大小S曾經主持過的節目——《娛樂百分百》執行製作人素梅還記得,那時小S二十出頭,「如果節目有新的單元,或今天要訪問一個她很喜歡的巨星,她會很緊張,緊張她就要去大便。」好朋友范曉萱則說,她所熟識的徐熙娣「私底下是個沒自信,很容易緊張,胡思亂想,怕這個怕那個的人」。
上臺那一刻,是屬於小S 的變身時刻。
她還記得,此前12年,每週三錄製5集《康熙來了》。每次從休息室出來去現場的時候都會經過一面道具牆。每一次經過,她都會捅一下,「康永哥就說,你一定要捅那面牆嗎?我說我一定要捅它,然後就捅了12年。」
每次經過那條大概需要30秒走完的通道,她就會手指捅下去的瞬間,跟自己說,「好,上工了。」這似乎是她變身前的一種過渡儀式。而這之前,她已經換下睡衣和拖鞋,就像超人穿上制服一樣,換上展現身體和腿部線條的緊身短裙和高跟鞋。
「其實我屬於不是『有種』的人,我很討厭當leader。我知道自己的個性就是像我的二女兒一樣,我很討厭跟人家爭執、吵架、鬧彆扭或什麼的。」
她至今羨慕蔡康永、陶晶瑩、黃子佼能夠獨力主持一臺頒獎禮。每次想到如果自己要獨自主持一臺典禮,她就會幻想典禮開始前全場停電,或者自己在半路出車禍,「但是不會死,比如說傷了一條腿,沒辦法到現場主持。」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她曾這樣描述面對重大工作時的恐懼。
「康熙」結束後,詹仁雄和小S一起參加了《姐姐好餓》的製作。本來一度確定大小S一起主持,但因為大S再度懷孕的緣故,詹仁雄就建議她「一個人主持看看」。
最終花了4個月的時間,詹仁雄才說服她接受一個人主持。「她經常會半夜打電話問我,我可以嗎?或者跟我說,她不想幹了。其實小S是一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她需要你不斷跟她講,你可以,你絕對可以。」
一直以來,詹仁雄都對小S呵護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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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了臺,她就會變成一個過度自信、自戀、瘋狂的女性;下了臺,就恢復成一個膽小、自己嚇自己的人。
在好朋友范曉萱看來,小S就是一個矛盾體。「矛盾為什麼不能同時存在?雖然可能有點跳tone,但在她身上,不好意思,它就是同時存在的。」
這個「徐熙娣和小S」矛盾並存的故事,很難不讓人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雙重人格》和根據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兩個文本里,都有一個謹小慎微、存在感稀薄的主人公。有一天,主人公的人格分裂出一個幾乎與他自身社會屬性和個體性格相反的自我。
在小說和電影裡,主人公的一個自我最終都殺死了另一個自我,但在徐熙娣和小S那裡,兩個自我輪流上班。
「卒仔」
在尚未遭遇「明星小S」這個第二自我前,普通人徐熙娣的人生或許可以用「被動」和「卒仔」(閩南語,膽小鬼)來概括。
1978年,徐熙娣出生在臺北一個山東移民的家庭。母親徐媽媽回憶,「熙娣從小個性就很隨和,也沒有特別的主見。你講話,她好像也沒有特別專注地聽,反正我就覺得她小時候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吧。」
徐家開了一間銀樓,一家5口和爺爺奶奶還有姑媽們全部住在一起。徐熙娣覺得自己從小就是大家庭裡最不受歡迎的那個小孩。她喜歡一個人躲在黑房間裡玩紙娃娃,或者一個人對著鏡子演戲,有時候披著白床單飄來飄去,幻想自己是《倩女幽魂》裡的王祖賢。
有一次,鄰居小朋友在麥當勞辦生日派對,她是參加者之一。每個小朋友都有機會被抽到中間去表演節目。當她被叫到中間的時候,「內心非常害怕」,可是表面上卻因為恐懼而「一直在那邊笑」。姑姑看到了就罵她,「笑什麼笑,不要那麼做作。」
「那句話讓我印象非常的深刻,我當下非常受傷,可是我又沒有辦法跟大人表達我的那個感覺。」她回憶道,「加上姐姐從小跟現在,臉一路都很可愛,以前我爺爺的朋友,那些老伯伯,每個人看到她都帶她出去玩,她都好受歡迎。我也很愛爺爺,可是他每次講山東話的時候,我就會很害怕,因為爺爺在說什麼,我聽不太清楚。但我姑媽都說我是小白痴,因為我都是這樣(微微張嘴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在小學三年級前,因為「功課非常差,長相也不討喜,老師講的話也聽不懂」,徐熙娣一直處於一種「懵懂和自卑」的狀態。她羨慕漂亮同桌的多功能鉛筆盒,也羨慕她的鉛筆總是削得好尖,「注音符號也寫得非常漂亮,總會偷看她,想要抄她的答案」。
再大一些,她開始崇拜姐姐徐熙媛的「有主見」和決斷力,也承認自己「小時候確實有一點點在follow」姐姐的腳步,因為姐姐總是很明確地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人、事、物」。
「比如我們三姐妹小時候玩挑老公的遊戲,那時候不是有成龍、元彪、洪金寶嗎,她就很明確地知道她喜歡元彪,會率先說元彪是我的。我也就只好挑成龍了,其實成龍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那我就只好說,好吧,成龍是我老公。後來大S要演潘迎紫,然後我就會說好,那我演婢女。」
童年時代,有時父親酒後會發酒瘋,她內心「極度害怕」,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幾乎每一次,都是大S第一個從房間裡衝出去指責父親,或者拉開他和母親。
小S記得,「大S真的永遠都是第一個衝出去,然後我和大姐就跟著出去,我們會有一個隊形,我是第三個。大S會說,我們走,離開這裡什麼的,她很敢把自己的憤怒跟保護的那個力量發揮出來。」
漸漸地,大S成了徐家母女4人的主心骨,後來也成了好朋友們中威望最高的「大王」。
徐家姐妹的青澀時代 圖/網絡
范曉萱記得那時3人一起出去吃飯,「突然就會發現熙媛已經在瞪那一桌,我們就覺得完蛋,就是『殺手』要開始出現,然後我心裡會開始想待會兒如果怎麼樣的話要怎麼辦。」
而每當這種狀況發生時,「熙娣就是整個在放空。我跟你講,當她很『卒仔』的時候她就會放空。或者這個問題她不想討論,她就開始放空了。」甚至到她婚後,當感覺氣氛不對,可能會吵起來時,為了避免衝突,她也會選擇假裝看向窗外。
好朋友吳青峰也對徐熙娣的「卒仔」印象深刻。2016年,小S因在金曲獎上跟吳青峰開玩笑叫他「峰姐」而引發風波。那天典禮後,吳青峰忙著做很多訪問,沒有及時看手機,等過了幾個小時,才看到手機上一堆小S發來的信息。從一開始有點開玩笑說「你應該不會生氣吧」,到後面帶著哭腔說「你不要生氣」。「老實說,我一開始聽到她哭了,還不小心笑出來,因為覺得她實在很可愛,也很暖啊。在臺上愛開玩笑,一下臺又很怕讓別人不開心,自己有很多小劇場……如果未來可能寫一首關於小S的歌, 我想寫一首《卒仔》。」
在發掘了兩姐妹的「臺灣綜藝教父」王偉忠看來,「大S是一個非常為家裡著想的人,全家人都要聽她的。小S就是什麼事不做決定,大S做決定就好,她們是一直這樣長大的。」
甚至進入演藝圈,也是她跟隨姐姐、被姐姐主導的結果。
徐媽媽回憶,「熙媛是從小就打定主意要走演藝圈這條路了,她從小學起就說以後要當藝人。熙娣是懵懵懂懂的,完全處在那種放空的狀況。」
還沒有上藝校前,大S已經通過試鏡拍攝了不少廣告。有一次,姐妹倆一起去試鏡,大S跟對方說,「我還有個妹妹,要不要一起試?」
最後那支炸雞廣告用了小S。在廣告裡,她一個人表演了「從優雅吃,然後吃到最後整個人發瘋」。那個廣告播出後,開始有一些廣告導演注意到這個跟美少女路線不同的女生。
初中畢業後,姐姐徐熙媛沒有跟任何家人商量,自己決定放棄考高中,進了藝校。一年後,一向隨和又容易被姐姐說服的徐熙娣也放棄高中,跟著姐姐考進了華岡藝校。
進校不到一年,就有經紀公司來找徐媽媽,但對方只想籤姐姐。看到姐姐即將成為藝人,徐熙娣並不羨慕。但從小一起長大和互相陪伴的緣故,姐姐希望妹妹跟她一起出道。
大S記得那時小S說:「不想要當歌星,還沒有想好未來要做什麼。」她開始設法說服妹妹:「你想想看,我們當明星,可以穿紙娃娃上面那種蓬蓬裙啊,不是很棒嗎?」但妹妹想了想說,「我其實不想穿那種衣服,很煩。」
姐姐又勸她,「我們當明星的時候,可以娛樂觀眾。我們兩個愛開玩笑,聊天啊什麼的,都可以給觀眾看到,讓觀眾覺得很開心,等於做的是一個好的職業。」
小S想想說:「好吧。」
「脫窗」
事實上,那時大S用來說服妹妹一起出道的理由,並沒有在她們作為組合歌手出道後的幾年內實現,卻異常準確地預見了妹妹徐熙娣未來的主持人生涯。
因此,小S總有一種「我的人生被大S在掌控」的感覺,因為那個時候姐姐就是一家之主,她總覺得姐姐「把自己弄得好像一個女超人」。「反正她要扛下全世界,比如我不知道要不要做,她會給我一個力量,然後我說好吧,那就去試試看。我人生有很多決策都是聽她的,像『康熙』也是她當初鼓勵我,我才接的。」
小S與大S夫婦參加「幸福三重奏」,
很多次同臺,小S都是這樣偎在大S身後
圖/網絡
1993年,在姐姐的主導下,徐熙娣和徐熙媛組成SOS組合正式進入演藝圈。但接下來5年的歌手生涯,並不順遂。
主持人吳宗憲是當年與姐妹倆同一家唱片公司的師兄。他記得姐妹倆出道幾年後,那家唱片公司因經營不善狀況慘淡,而他剛剛在歌壇上面「有一些小成績」。臺灣那時有一個很火的節目叫《龍兄虎弟》,他每去兩次,就可以帶師妹SOS去上一次。
到1997年,唱片出了大概四五張後,小S記得最後一次的唱片籤售會選在一棟新開的百貨公司舉行。那個廣場可以容納千人,但那天大概就來了50個人。隔天,梁詠琪在同一個地方開簽唱會,「現場爆滿到不行」,那一刻,她知道她們的演藝事業,「已經徹底down到谷底」。
這時,王偉忠找到了姐妹倆。
那是整整20年前的一箇中秋節晚上,那天正是颱風過境,他記得「風大雨大」。因為天氣緣故,臺下觀眾「走得稀稀拉拉」,但是兩姐妹一上臺,特別逗趣的對話方式,讓很多本來拿起凳子已經離開的觀眾又坐了回來。
他看重這種特別的「聚眾能力」,想辦法解除了姐妹倆跟原公司的合約,推動她們從歌手向主持人轉型。
正如5年前姐姐勸妹妹一起出道時所暢想的那樣,不做歌手的姐妹倆反而因為「愛開玩笑,聊天啊什麼的讓觀眾覺得很開心」,獲得了一份「好的職業」。她們一起主持的《娛樂百分百》,成為拯救兩人演藝生涯的轉折點。
而一向被動、自卑和怯懦的徐熙娣,則在這個節目中,第一次讓大家看到了她在觀察和表達上的獨特天賦和先鋒者的那一面。普通人徐熙娣和明星小S,也開始在這個節目裡以一種分裂和自反的方式共存。
在臺灣綜藝節目和娛樂新聞史上,創立於1998年的《娛樂百分百》是一個具有開創性的節目。在這個節目裡,「受不了老派」的姐妹倆不受限制地開創了許多新玩法。
比如站著主持和移動主持。節目前執行製作人素梅記得,在大小S之前,包括娛樂新聞在內的新聞主播都是「坐著主持的」。因為大小S很活潑,從她們開始主持人才走來走去,慢慢帶動了一個風潮。
有一次,小S肚子痛要上廁所。等她進廁所後,大S也跑進廁所,隨後攝影機也跟著大S進了廁所。有時,兩人還會在節目現場點披薩,「玩了很多這種現場直播可以玩的東西」。
素梅記得,跟幕後人員互動,最早也是從小S開始的,「因為她需要有人跟她互動,否則她會覺得尷尬」。當小S講了一個笑話或者唱了一首歌,她會直接問攝像機背後的工作人員小隆,「好笑嗎?」對方會上下搖動鏡頭作為回應。
徐媽媽記得,那個時候,兩姐妹「瘋瘋癲癲的」,常常動作太大,「一不小心那個鏡頭就出窗了,就是人家所謂的那個『脫窗』。你在那邊,你不能超出這個範圍嘛,觀眾可以看到現場外的東西,反而覺得很稀奇。」
「脫窗」、出界、破壞常規與幕後人員互動,這一切讓小S天然地在節目中實現了布萊希特所說的「間離化」和「陌生化」效果,打破了幕前和幕後,攝像機取景框內和外的界限。
而姐妹倆在節目裡常聊的家常生活,更是消弭了嚴肅刻板的新聞播報與私人日常生活的界限,影響那之後整個臺灣綜藝和娛樂新聞的語態。
小隆記得那個年代的娛樂新聞一般播放歌手作品發表會之類的新聞,而《娛樂百分百》「比較多的反而是她們在話家常,聊她們的好姐妹,聊媽媽,聊她家的狗,什麼都聊」。到後來,很多觀眾都已經非常熟悉徐家的各種瑣碎細節,有一次家裡一隻狗病了,還有路人攔住徐媽媽問她,「狗好些了嗎?」
《康熙來了》的策劃者詹仁雄則覺得,《娛樂百分百》「就是一個真人秀,她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基本上都不太會被美化或粉飾。」
藝人陳漢典在出道之前很少看綜藝節目,參加「康熙」後,他去回看了《娛樂百分百》的一些片斷。「看了之後覺得,哇靠,還可以這樣主持啊?就是S姐是直接在節目上哭,哭著叫離家出走的大S回來,我現在情緒就是想哭,我沒有辦法照流程走,我就玩我自己的一套。那個時候沒有網紅,而她們是20年前就在做這個事情。你要知道,20年前做這樣的東西,尺度來講很厲害。」
遊移
但徐熙娣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即使是在讓她「第一次感受到走紅」和獲得明星身份感的《娛樂百分百》,節目上那個瘋狂、大膽、無界限的小S下面,依舊躲著一個膽小和不自信的徐熙娣。
就像小時候一個人在閣樓上演戲一樣,她在節目裡也給自己創造了一個叫做「徐老師」的角色。「徐老師」每週三做健身教學。徐熙娣回憶,因為自己「就是人來瘋,慢慢開始變成rap,角色習性又變成一個很誇張的角色。」
大概做了3年「徐老師」後,「到最後開始真的被『徐老師』這個角色弄到有憂鬱症」。有一天,徐熙娣覺得這個角色實在是令她太痛苦,「那天我就崩潰大哭,我就自己一個人開車,想開到一個很遠的地方,讓我自己(消失)。我只是想要讓大家嚇到,或者讓自己有一個發洩。可是後來開到一個我真的快要不認得的地方,我就有點害怕,就又默默地開回家。」
在大S想要專心做演員而小S無暇同時顧及《娛樂百分百》和《康熙來了》的錄製後,素梅和小隆在她們離開後不久,也離開了那個節目。但兩人都覺得那是工作生涯中「最快樂」的一段。
素梅覺得後來讓小S真正成為華人世界巨星的《康熙來了》,「其實就是大型《娛樂百分百》」。她覺得,「能夠用講話做到這麼好笑,真的只有小S。小S就是脫韁野馬,突然神來一筆,好像沒有什麼人可以聊天聊到讓大家這麼開心了。」
但事實上,離開攝像機鏡頭的徐熙娣,幾乎過著一種和「野馬」以及明星小S相反的生活。
尤其是家庭生活中的徐熙娣,依舊是一個極度害怕發生衝突的「膽小鬼」。在最後一集《康熙來了》中,她承認,有一段時間,每天跟丈夫一起早餐,都會感到忐忑。「如果那一天報紙娛樂版又出現我飛撲男明星的新聞,我就會偷瞄他的反應,如果他看一下就翻過去,我的心就會放下來。」
最近兩年,她最有成就感的事之一,是她終於在丈夫Mike掌控的家庭空間設計中,為自己謀得了一張夢寐以求的木質餐桌。
小S承認她和丈夫Mike的審美「實在是相差太多」。家裡她最喜歡的一個角落就是書房,因為她在書房桌子上擺滿了用木製相框裝著的家人照片。每次走到那個角落,她都覺得那才是家該有的樣子。
「可是我老公是一個超級電子掛的人,他在房間放了一個電子相框,然後插給我看的時候,他就說baby你看這個怎麼樣,我想說天哪,他怎麼會把(照片)一個這麼有人氣的東西,變得這麼樣的無感跟冰冷。」
除了電子相框,由建築系畢業的丈夫負責設計的整個家,讓她第一次進屋就「傻眼了」。
「因為實在太不是我喜歡的樣子了。房間很華麗,非常華麗,電梯門一打開,地板就是大理石,有那種類似葡萄藤的紋路,有水晶吊燈,沙發是馬毛的。我真的恨死了馬毛沙發。我最沒辦法接受的是,我們那邊有一個撞球檯,但沒有餐桌。重點是那個他還裝了LED燈,然後一進去的時候他就現場操作給我看,他說Baby你看,有綠色、橘色、藍色、黃色,我當時真的嚇呆了。然後那麼大的客廳,只有公婆那邊才有一個真正的餐桌,是一個圓桌,是要轉的那種。可是那個玻璃非常的重,每次要轉那個桌子你知道,要靠指力,我都會在心裡火就會升上來。我想算了算了算了,這是我老公,讓他發揮他的長才,就一直默默忍受。」
後來,她真的快受不了了,就一直問丈夫,「你到底買那個撞球桌要幹嘛?」每次姐姐們和徐媽媽過來,她都希望母女4人能夠圍坐在一張木質餐桌前。但因為只有那個撞球桌,每次她們來,就只能先把包包放在撞球檯上。
等客人走後,Mike會說,「baby,你可不可以跟你媽媽和你姐說,那個包包可不可以儘量不要放在撞球檯上,因為那個崩皮很高級。」
「我真的心已經斷了好幾次。到婚姻的中間我想說算了,我包容已經很夠了,我也要把自己的聲音大聲地講出來。我就跟他說,baby,你如果再不把這個撞球桌弄走的話,我真的覺得這個家我會待不住,我只需要你給我一個木餐桌,讓我媽媽來的時候,有地方坐,包包可以有地方放。」
到大概三四年前,她的願望終於達成。那張木桌成了「康熙」停了之後,她人生「一個很大很大的安慰」。
那段時間除了拍雜誌,她多出許多空閒時間,就開始去花店買破舊的小花瓶,插幾支枯萎的花進去,擺在木桌上。Mike宴客要買「那種超高的牡丹花,或者百合花,他就是喜歡一切都是旺盛、美麗、完整,我就覺得那不是我喜歡的風格,我就是喜歡手織的那種餐墊,爛爛的花瓶,大家聚在一起吃飯,看小孩子搶我做的菜,這就是我喜歡的感覺」。
然而這樣的生活過了兩三個月,她的內心又開始「變得很慌」。有一天早上起來,她告訴公司,自己休息夠了,可以接工作了。於是,徐熙娣和小S再次合體。「她們是光譜的兩端,」蔡康永告訴《人物》雜誌,「她一直在這兩端之間遊移。」
布包
《人物》雜誌封面拍攝結束的第二天,我們在忠孝東路一間門口寫著「太平犬象有限公司」的工作室裡再次見到了小S。大象是小S右手背的刺青,她喜歡大象的顧家,而象群又常常讓她想起徐媽媽帶著3個女兒一起生活的母系狀態。
這天,她穿的依舊是前一天那件寬大的粉色T恤,頭上是她標誌性的貓耳朵髮箍,背的依舊是那隻她的所有粉絲都已經熟識多年的帆布挎包。由於使用時間超過七八年,帆布和底部皮層交界的地方,已經磨出20釐米左右長的一條破洞。
徐媽媽告訴《人物》,「昨天、前天吃飯,我說寶貝你可不可以換包呢?對啊,那麼大,然後都用髒用舊了。」
但她還是沒有換包的意思,「因為它就是很好用啊」。很多時候,服裝師或者助理會提醒她,「巨星,你要不要換一個包包?」
「然後我就說why?巨不巨星很無聊,我說有人會care我背什麼包包嗎?或者她們說,巨星,應該買鞋嘍。我就說,難道我換一雙高跟鞋收視率會變高嗎?」
在《真相吧花花萬物》最後一集錄制結束後的後採中,工作人員問她關於消費的看法,這個出道已經超過20年的女明星用收工後的低沉語氣說,「我覺得我真的不是很能理解愛買東西的人。」
但有趣和荒謬的地方也正在這裡——她在一個鼓吹消費、研究消費的綜藝節目裡公然意興闌珊。她在更廣大的明星參與並深度介入的消費社會和高慾望行業裡,一直在低物慾的底子之上,扮演著一個時尚而活躍的女明星。
好朋友makiyo和范曉萱這樣回憶少女時代大小S的房間風格:「熙娣的房間很空,就是一個床,一個電子琴,她不喜歡囤積東西,而熙媛的房間,保養品很多,衣服、鞋子,她那個時候的衣櫃、更衣間,就是已經可以媲美精品店那種,我們都覺得我們在那個時期,一在她面前我們好像就變成很小的小朋友,因為覺得她好成熟啊。」
因為房間很空,朋友們都喜歡坐在徐熙娣房間的地板上,可是「Barbie(大S)的房間就很像一個聖殿,像殿堂,就不是隨便人可以進去」。
Makiyo記得那時候聖誕節交換禮物,大S和吳佩慈的禮物都是高級保養品或者飾品。而她印象最深的一次,小S竟然把她不用的衛生紙作為禮物進行交換。
如果用從0到10評估那時那群女明星好朋友的名牌高跟鞋數量,makiyo覺得,「可能大S姐姐是10的話,佩慈也是差不多靠近10,範範姐姐也靠近9,小S姐姐是2。」
《康熙來了》前製作人之一的B2記得,2009年他第一次接手「康熙」的時候,小S已經每週錄影都是「睡衣、睡褲的整套裝扮過來的」。最後一任製作人李國強則記得,後期錄節目,她甚至會穿飯店的浴袍和拖鞋過來。
「其實她有好多好多的購物機會,比如說她去fashionparty,都會有很多機會買。她會買很貴的給她婆婆跟給我,但她自己都不背,她就覺得沒必要。家人吃飯,有時候她隨意到我都說,你穿睡衣來?她說媽,沒有,這件是優衣庫。我說,這不是睡衣嗎,就是你送給我的睡衣。她說沒有,她還是覺得優衣庫是名牌。」
徐媽媽覺得,「這就是她自己,她工作就是很盡責工作,不工作她就很盡責做自己,比路人還要路人,她也不去討好別人。她有時候穿到她女兒都看不下去了,說媽媽,你穿這樣子?但她也無所謂。」
陶醉很短
面對大家讓她換包的建議,徐熙娣的態度是,「我就是要背這個包包背到爛,我就是要穿像睡衣的衣服出門,還有夾腳拖鞋,這些事情真的不要再煩我了。然後,我的人生就是要這樣過了。」
她承認徐熙娣的鬆弛和明星小S的緊繃,「都是我真實的一面,我只是(根據情況)看把哪一塊放大」。
「就像穿上高跟鞋,出席代言的活動,我一定得說我的皮膚是華人女星裡最好的,就是得講一些讓廠商覺得請這個代言人真的沒錯的那種話,那是一個當明星的責任。所以換上高跟鞋那一刻我就會振作起來。可是一回到飯店卸妝什麼,真的反差非常大。我覺得觀眾如果裝攝影機在飯店房間或是在我餐桌的話,那一定是比我在舞臺上精彩更多倍。」
小S的微博或許可以部分承擔上述她所說的攝影機功能。微博上的她,可能是中文互聯網最鬆弛的明星之一。
范曉萱有時會擔心小S喝多了錄製的哭泣視頻會帶來令她不愉快的評論。隔天她問小S,「哎,你怎麼會po那個?她說我覺得沒什麼啊,我說那你有看評論嗎?她說沒有哎。我說所以你是po完然後不看評論?她說對啊,只是為了發洩一下。」
年歲越大,范曉萱越覺得徐熙娣「有種」,「她是我見過最有種最真的明星。她很獨特的地方是她可以讓你看到她最性感、最美的一面,也可以把自己很落魄或是很……的一面拿出來。美的、醜的、擅長的、笨拙的、自傲的、自嘲的、開心的、委屈的……她是什麼,就是什麼,她把她的所有都攤在陽光下,毫不保留,只有她敢,我不敢,你敢嗎?」
陳漢典說自己不敢。「她沒有任何的偶像包袱,我還有嘞。對啊,我還有,為什麼我會有?」他覺得,「弄得很醜,無所謂,但是有些東西我就沒辦法像S姐這麼坦蕩蕩,她真的可以什麼都講,我好像沒有辦法。」
徐媽媽則覺得女兒很奇怪,「我有時說,寶貝,真的不好看。她說不會,我覺得蠻漂亮的。有時候大S也說,妹子,你該換個角度了吧?她老是把手機架在那個位置。」
小時候,徐熙娣是她最擔心的一個女兒,因為她「總是二愣二愣的」,但是現在,她很佩服這個女兒,因為「她的慾望不高啊,所以她全然接受」。
助理和造型師也曾勸她少在社交網絡上發一些太日常化或者家庭式的照片,多放一些精修的時尚大品牌照片。「可是我實在是懶得經營,他們就一直說明星都會找一個隨行的攝影師拍漂亮的照片,當場修,然後就立刻丟到上面。然後我被動式地說,好好,你去找一個。可是我真的覺得好煩,就是有完沒完啊。」
最終,團隊幫她找了一名攝影師,但她堅持那些照片發到ins就行,而微博跟臉書依舊是自己「真的有想發的東西才發」的地方。
紙袋公主
9月23日下午3點,吳宗憲在中天電視臺的一間休息室裡講起他和小S作為諧星、主持人和藝人的共同命運。巧合的是,半小時前他剛結束錄影的影棚,正是《康熙來了》過去的錄製間。
「舞臺上的表演跟舞臺下的角度,歡喜跟悲傷它必須要取得一比一的平衡,否則人就會失衡。你在臺上永遠在那兒開心快樂,底下也那麼開心快樂,你什麼時候安靜呢,對不對?」
他覺得徐熙娣和他的工作是「扮演小丑,所以我常常講,小丑跟白痴最大的差別就在於,小丑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白痴不知道——我在臺上演一個笨蛋,『哎哎哎』,一下了臺我還是『哎』,那還是一個笨蛋,對吧?然後臺上已經冷到快凍死在路邊了,旁邊喊『咔』,一個起身跟旁邊人說『待會兒去吃火鍋』,這個就是我們的舞臺人生。所以上臺總有下臺時,有時候飛機飛得多高不重要,重點是降落吧。」
蔡康永說,徐熙娣讓他最欣賞的一點在於,「她的伶俐常常接近一種很瀟灑的智慧,令我驚奇。」
詹仁雄認識徐熙娣已經超過20年了。在他眼裡,徐熙娣是一個「很清楚她自己是誰」的人,「這件事情對一個紅這麼久的女明星來講是困難的,因為越到後面,她越會去想扮演一個觀眾期許她變成的角色,某部分她是抗拒這件事情的,她只想要做她自己。」
並且,「她當然熟稔這圈子的法則,也有各種讓銀幕形象更完美的手段」,但是詹仁雄覺得「S沒有,她選擇了一條比較難走的路,她幾乎把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共享了,無分好壞,不管悲喜,20年的少女情懷到少婦瞭然滿屋的搞笑、眼淚、脆弱、懊悔、原諒……」
小S喜歡在節目中唱《小丑》,認為代表自己,
圖片來自《吃吃的愛》,小S在其中扮演女主。
在詹仁雄眼裡,小S不僅是知道自己喊停的「小丑」,更多時候,他會在她身上看到古典默片時代「一個女伶的樣子」。
「小S就很像一個女伶,但不是一個典型的女明星。她很像很久以前的那種法國女伶,她很小就出道,生活圈子很小,有點像金絲雀,容易受到驚嚇。女伶在那個籠子裡頭,唱歌很好聽,表演很好看,很專注在她的表演上面,可是面對燈光熄掉了,舞臺收起來的時候,面對自己的時候,她又回到了一個很沒有自信的小女生,當燈光熄滅了,觀眾散去的時候,她的那種孤獨感會更大。」
B2覺得這種分裂「好美」,「在我經驗裡,場上跟場下比較像的人比較多,S這種人不多,女生裡面我幾乎沒看過第二個。」
他覺得徐熙娣的「處理方法是最好的,這應該是天賦,這是沒辦法複製的,學不來」。
一個月前,B2和康、熙一起在北京完成了《真相吧花花萬物》第一季的錄製。關於做節目,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記得的一個畫面發生在15年前。那時,小S是他參加製作的《週末三寶Fun》主持人。第一次出外景的時候,小S要完成一個集齊七色內褲的挑戰。
他記得,「她拿著一件紅色的內褲吧,丁字褲,然後強逼著王偉忠先生去換了,而且還要拍一張照片,可是我們沒有請她找偉忠哥,是她自己打電話給他,問他在哪兒,然後跑去找他,然後我們大家笑歪了,那是我人生最記得的畫面,多無聊的節目啊,那是我人生最記得的畫面。」
而現在再回看那個節點的小S,正好處在某種命運的分界點上。在那個節目結束之後,騎鴕鳥、找內褲、生吃洋蔥的諧星主持人徐熙娣,在接下來的《康熙來了》12年中,獲得了超級明星的身份,成為一個穿梭在雙重生活中的自反分裂者。
「如果有人一直覺得自己是明星,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瘋狂的事嗎?」
那個身處臺北公司工作室的下午,她不止一次對「明星」這個身份表示「感恩」,同時也報以同樣程度的疏離和質疑。
「就像我發的臉書,有時候稍微看一下那個點擊量蠻高的,然後自己很爽,可也就是爽大概10秒吧,也就過了,因為人生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去關心嗎?我還要擔心今天早上我要當愛心媽媽,還要準備什麼小禮物,然後要講故事的時候臺下要給我女兒面子,人生有好多事情要去做,流量什麼的,根本就是人生的稍縱即逝的東西。」
「所以你今天早上講的是什麼故事?」《人物》問道。
「我今天早上講的是我最喜歡的很薄的、已經被我念得很舊的一本。
那個故事是講,公主跟王子打扮得很漂亮,本來要結婚了,結果火龍把王子抓走,然後公主去救他,用智慧去騙火龍說,你是不是很厲害,你可以噴火燒掉森林,你可以轉幾圈什麼的。那個火龍為了表現自己,變得很累,所以就累到睡著,然後她就很高興,把王子救了出來。但是火龍把她的衣服都燒光,頭髮都焦了,弄得髒兮兮的,她就在路邊隨便撿了一個紙袋,套在自己身上。結果王子看到她第一句話就說,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你頭髮都焦了,你怎麼穿得這麼髒,你看你哪像個公主?你現在回去把自己弄得像個公主再回來見我。
然後那個公主就很生氣地說,你穿很漂亮的衣服,你有很漂亮的頭髮,你像個王子,可是其實你就是一個大爛人。然後那個公主最後就穿著紙袋的衣服,很高興地跳著ending,就跳著離開。
以前念那些故事主要是親子之間想要有一些互動,還有順便想要練英文,但唯一講到這本的時候,是我覺得真正值得聽的故事,因為所有(其他的)公主其實都是愚蠢至極。就像每次我講完青蛙王子的故事,講到最後我都會很火大,因為那個公主就是一個任性的bitch。可是這個故事是唯一我真心喜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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